大雨瓢潑而下,一塊足有黑板大小的鐵皮屋頂,在狂風中比紙片還輕飄。鐵皮在風中飛卷著掠過頭頂,“咣當”一聲重重拍在距離我只有10多米遠的一根電線桿上,電線桿頓時猛烈地搖晃了起來……
這是11月8日下午3時,“海燕”在菲律賓肆虐正歡。我這個從沒見過臺風的內陸人,興奮地拉開酒店的門跑到外面想看看新鮮。但是,當看到眼前這一幕的時候,我意識到,我對于“臺風”的理解過于樂觀和簡單了。
“你瘋了嗎?快回來!”酒店老板布拉洛一邊咆哮著一邊向我招手。狂風暴雨之中,四下黢黑,我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依稀見他拼命揮舞著雙手,示意我趕緊進屋躲避。
在菲律賓卡里波市郊,在布拉洛一家開設的花園酒店門前,超級臺風“海燕”不期而至。
在機場得知航班無限延期—
要扶老攜幼住進筒子樓一樣的酒店?不!
“抱歉,因為明天有一場巨大的臺風,您的航班無限期延遲了。機場即將關閉,暫時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恢復。”11月7日晚7時,菲律賓卡里波機場,亞航柜臺的工作人員攤開手,滿臉無奈。
比她的表情更無奈的,恐怕是我的心情。
原本休假已近尾聲,只等著今晚飛回北京,可偏偏在這節骨眼兒上遇見臺風。雖說航班延遲是常事,但是整個機場關閉實在不多見,這下子,肯定就不是延遲幾個小時的概念了。
更讓我在意的是工作人員的表態。雖然菲律賓口音的英語不太好懂,幾個她反復強調的單詞,我卻是明白無誤的:這是一場巨大的、超級的臺風。
“巨大”是多大?“超級”又能有多可怕?自幼長在內陸,從未親眼見過臺風的我完全沒有概念。但眼見著她一遍遍強調,心頭隱隱約約閃過一絲擔憂。
不過,當下還有更緊迫的問題亟待解決。天色已晚,還帶著老人和一歲的孩子,得趕緊找酒店安排家人先住下。
卡里波機場很小,但作為菲律賓度假勝地長灘的重要中轉站,這里接納著世界各地的游客。機場即將關閉,讓這里變成了滯留游客的“聯合國”,來自韓國、俄羅斯、美國等地的上千名游客,早已將機場周邊的所有酒店搶訂一空。
在航空公司的幫助下,我總算找到了一家酒店。但等到了“酒店”,我心里卻一下子涼了半截:房間區區10來平方米,歪七扭八擺著兩張硬板床;室內沒有衛生間,也沒有空調,30多度的悶熱天氣下,一臺小電扇幾近敷衍了事地轉動著,吹出一股股熱風;廁所是公用的;淋浴間在走廊上,可打開蓮蓬頭,流出的竟是涼水。
這哪里能稱得上酒店!跟北京比,也就是地下室的標準。“現在只有這種房間了,你要知道,現在卡里波到處都是游客。”酒店老板面無表情地擺擺手。
更可怕的是,這個酒店的墻壁很薄,在這里等待臺風?絕對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。幸好酒店有互聯網,我們發現有一家位于卡里波郊區的“花園酒店”還有空房,趕忙連夜訂下。互聯網還推送來一條新聞:史上最強臺風“海燕”正在逼近菲律賓。
“史上最強臺風”?心中不安的感覺越來越重。
臺風來臨前一刻找到酒店—
出租車司機死命催:再晚一點我就不送了!
11月8日一早,天空已經開始飄起小雨,臺風的腳步正在慢慢逼近。
“快點上車,再晚了可就不敢送你們了!”9時剛過,約好的司機就一個勁兒催著我們趕緊上車。就這樣,我們一家人如同逃難一般,搶在臺風之前,趕往花園酒店。
有了前一個“地下室”酒店的經驗,我對“花園酒店”的期望值并不高,不過實際的情況卻出乎意料。沿著卡里波機場向南2公里,從一片竹子搭建的民居中向右一拐,一個幽靜的庭院出現在眼前,一棟嶄新的白色兩層小樓,全部水泥建造,看上去顯得很結實。
“你們終于趕在臺風之前到了,歡迎你們!我叫布拉洛。”酒店老板從前臺迎了出來。布拉洛個子不高,黝黑的皮膚、T恤衫大短褲和一雙人字拖鞋,典型的當地人打扮。
“臺風就要來了,您的房子可以確保安全嗎?”顧不上寒暄,我就急著追問老板。“請放心,在房間里待著是非常安全的。”布拉洛的回答讓我踏實了不少。
雖然熱情接待了我們,但布拉洛明顯憂心忡忡。房前屋后仔細查看了一番,他依然眉頭緊鎖。“今天下午3時,這里就會變成臺風中心。”布拉洛反反復復念叨了好幾遍:“對于我來說,這是個big problem(大麻煩)。”
當時,我對于布拉洛“大麻煩”的說法稍有些不以為然。心想只要房屋堅固、安全,堅持到臺風過去,不就雨過天晴了嗎?
事后回想起來,這個想法實在是太幼稚了。
身處颶風中心—
漫天都是白色巨流,終于知道了什么是“大麻煩”
臺風的到來,是一個漸進的過程。
11月8日中午12時,雨越下越大,細密的雨點在酒店庭院的地面上濺起一層白霧。風勢則有些詭異:既不是單一方向,也不是持續的強度。大風好像一個兜圈子的頑皮孩子,每隔幾分鐘就會突然兜轉回來,拉動著院子里的棕櫚樹和椰子樹左搖右擺。而且,每一次的力度,都會比上一次增強幾分。
“為了安全,請一定待在房間里!”布拉洛像一個細致的管家,把我和幾個在院子里拍照的游客挨個叫回房間,還不放心,又挨著房間門通知了一遍。
下午2時30分,真正的“海燕”來了。暴雨如注,猶如瓢潑一般,空中全是一股股在颶風里擺蕩的巨幅白色水流;高達十幾米的粗壯椰子樹在暴風中彎成60度角,一陣狂風之下,椰子樹細長的大葉子竟能像電風扇一樣,轉一個圈;有的椰子樹被攔腰折斷,有的則干脆被連根拔起。
好在布拉洛的酒店足夠堅固。待在屋子里關緊門窗,就能立刻形成一個小小的安全地帶。只是時不時會有巨大的聲響傳來,除了風雨聲外,有重物撞擊庭院內車輛的“砰砰”聲,有庭院中樹木折斷的“咔嚓”聲。有一瞬間,我甚至覺得我聽見了人的尖叫聲。
究竟外面是什么樣子?身為記者的好奇心逐漸占了上風。下午3時,我拿起相機,悄悄溜出房間。原本也沒打算走遠,就是想上酒店門外的道路上拍幾張照片。
在狂風中行走很艱難,但弓腰吃力行走,還不至于被“刮跑”。酒店外的道路上,居然還有汽車打著雙閃一點點向前挪動,但路兩邊的居民都揮舞著雙手,示意汽車趕緊靠邊躲避。
還沒拍幾張照片,我就眼見著馬路對面一座矮屋的鐵皮屋頂被掀起一塊,繼而被風直接刮起,重重拍在路邊的電線桿上。這正是本文開頭的那一幕。
剛被布拉洛連拉帶拽拖回房間,只聽見院子里“轟隆”一聲,布拉洛的臉色隨即一沉。向窗外望去,果然是院子里的鐵皮汽車棚被風吹塌了。這下子,我算是絕了出門的心,老老實實在房間里待著。
但隨著風雨越來越大,房間里逐漸也開始感受得到了。
原本嚴絲合縫安裝在墻壁上的窗式空調,竟然順著接縫涌進大量的雨水,在地上流成一條小河,我試著用毛巾去“堵”,但毫無作用,只得任其橫流。
感覺經歷了極其漫長的等待,直到下午5時左右,臺風開始漸漸減弱。剛一推開門,我就被嚇了一跳:門上、墻上沾滿了厚厚一層綠綠的樹葉碎片,這是臺風留下的“畫作”。穿著拖鞋剛走進院子,突然覺得大腳趾一陣鉆心的疼,低頭一看,叮上了兩只指甲蓋長的紅色螞蟻,也許是臺風摧毀了蟻穴,院子的地面上大團大團的紅色螞蟻抱在一起,我趕緊提醒家人換上襪子和球鞋。
庭院里的景象更是恐怖:不知從何處飛來的兩塊巨大的鐵皮屋頂,把院子里的蓄水池砸出一個大缺口;一棵需要兩人合抱的大樹還帶著四周的水泥裙圍,一同被暴風連根拔起,恰好橫在了庭院大門口,把出入的道路堵了個嚴嚴實實。
“30年了,那棵樹的年齡有30年了。”布拉洛雙手叉腰,望著這棵樹連連搖頭,嘴里不停地嘟囔著:“上一次看見這么大的臺風,恐怕得是5年前了。”
我想,我開始明白布拉洛的“大麻煩”是怎么回事了。
風雨后滿目瘡痍—
酒店廚師走了,
我走進異國的廚房自己做飯
下午6時,臺風已漸漸遠去,只剩下淅淅瀝瀝的小雨。天色也慢慢暗了下來。
還沒從臺風中回過神來,我突然發現酒店的每一個房間都是黑著的。甚至,不只是酒店里,整條街上都是漆黑一片—沒有電了。不僅如此,衛生間里的蓮蓬頭也再流淌不出一滴水。
“是的,沒有電、沒有水、沒有互聯網,也沒有電話—所有的東西都無法使用了。”布拉洛搖著頭,說出一連串的“NO”,挨個房間給游客們分發蠟燭:“這就是臺風啊。現在明白,我為什么說這是個大麻煩了吧?每個房間只有一支蠟燭,請節約使用。”
臺風之后的第一個夜晚,只能在無法洗澡、一片漆黑的環境中度過。唯一值得慶幸的是,風雨之后氣溫降低了不少,夜間還算涼爽。
可是,沒水沒電的情況,會持續多長時間?手機信號和電話線全部沒有了,如何與國內的家人取得聯系?大災之后會不會有大亂、大疫?食物夠嗎?飲用水足夠嗎?伴隨著這些憂慮的情緒,我昏昏沉沉睡過去。
比起憂心忡忡的我,布拉洛卻并沒有持續陷入無奈的情緒。11月9日一早,我就被一陣嘈雜的響聲驚醒。走到院子里,布拉洛正指揮著幾個鄰居,揮舞著巨大的柴油鋸,鋸開橫在門前的那棵大樹。
“早安!”看見我,布拉洛揮了揮手,指向院子一角的一臺大機器。“我家有個柴油發電機,等把這條路清理出來,我就出去找柴油,很快就會有電了!”
“不過很抱歉,沒法給你們做早餐了,如果可以的話,你們能不能自己做?我可以提供雞蛋和面包。”布拉洛一邊說,一邊撓了撓頭,“酒店里的廚師、工人都是這周邊村里的村民,他們都急著回家,有的人家房子也塌了,所以只能麻煩你們自己動手。”
這當然沒有問題。跑到廚房看了看,我自己動手給家人煎了幾個雞蛋以充饑。
發現布拉洛的食物儲備也已所剩無幾,隨即自告奮勇,搭乘一輛三輪摩托去卡里波鎮中心,一方面是看看機場有沒有恢復運營,一方面也看看超市還能不能買到食物和水。
滿目瘡痍—沿著道路向機場趕去的時候,腦海里最先跳出的是這幾個字。
路邊只要是竹子和茅草搭建的房屋,幾乎全部變成了危房,有的歪歪斜斜,有的整個屋頂都沒了,有的甚至完全趴在了地上。失去了房子的居民們只能蹲在路邊,用一口大鍋煮面條,全家老小一起用手抓來吃。
路邊的電線桿無一幸免,全部被臺風掀倒在地,盤踞著路面;電線橫七豎八穿梭其中,想要橫穿馬路,就不得不從電線中“鉆”過。
終于登上回國航班—
機場人員安慰我:至少你還活著!
等到了機場,更讓人傻眼。
候機大廳的屋頂被臺風刮走了一部分,機場門外貼出一張通知:機場維修、持續關閉,恢復時間為11月11日。
“什么時候能恢復正常?”我焦急地問機場工作人員。沒想到,他不緊不慢地沖我攤了攤手:“不知道。”看著沮喪的我,他用帶幾分安慰口吻的語氣說:“至少你們現在還活著。”看來,不得不繼續在這里“長期作戰”了。唯一值得高興的是,11月9日上午,鎮中心的超市已經正常營業了。這個大超市的規模不亞于北京的家樂福,貨架上各類食物很充足,從方便面到罐頭、甚至包括新鮮的水果和蔬菜。飲用水不僅數量足,售價也并未“趁火打劫”。比如一大桶6升裝的純凈水,售價為65比索,約合人民幣10元左右。
采購一番回到酒店,布拉洛拎著兩大桶柴油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。他開始擺弄他那臺舊舊的發電機。終于,伴隨著隆隆的機器聲,電燈、空調恢復了運轉。“只有四小時。”看見我,布拉洛嘿嘿一樂,“我找到的柴油只能供應四小時,同時也得讓發電機歇一歇,所以要有個準備。不過沒關系,我可以慢慢解決它。”
在花園酒店的幾天里,我算是逐漸見識了布拉洛的“解決之道”。
擰開酒店的水龍頭,慢慢流出了自來水,但積攢一盆后發現:黃的。我端著水問布拉洛能不能用?他使勁擺手,接著像變戲法一般,掀開一個大缸的蓋子,舀出兩盆清水,還特意叮囑我們必須把水在太陽下暴曬一小時后才能使用;自家的發電機時間過長會過熱,他就讓發電機在早晚涼快的時候“休息”幾小時,等中午炎熱的時候再持續發電,確保游客們能用上空調……
在這段時間里,菲律賓本土電信運營商開始恢復運營,可我的手機仍然沒有一點信號,我借用布拉洛的手機和國內聯系,才知道報道說當地死了一萬多人(后數字又調整到數百人),電話那頭的母親著急得音調都變了。不幸中的萬幸,我們旅游的地方是菲律賓的西海岸,而臺風是從東海岸登陸的,等臺風中心到達我所在的卡里波時,已經減弱了不少。
而在后面的幾天里,我這個沒有經歷過臺風的人才終于明白,臺風過境也許不是最可怕的,但臺風過后造成的基礎設施癱瘓、生活不便、疫病可能性大增等,才是真正的麻煩。
11月12日,航班恢復,我們一家終于登上了回程的航班。布拉洛把我們送上車,微笑著揮手作別。我想,他依然要繼續面對臺風善后這個“大麻煩”,不過好在他有一個叫做“樂觀”的好幫手,這會幫助他和其他受災的人們重建家園。
應對臺風個人經驗小貼士:
1 臺風之前尋找住處,一定要找水泥結構的堅固居所。就記者的觀察,竹子和茅草搭建的房屋幾乎無一幸免。
2 臺風之后,會停水、停電、停電話,沒有網絡,手機也沒有信號,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。尋找酒店,應當找有自備發電機的,會解決不少問題。
3 臺風前應抓緊時間儲備食物和純凈水。誰也無法確保商店會不會在臺風后開業。
4 臺風來臨時最可怕的是被風刮起的各類物體:屋頂鐵板、樹木枝干……所以,待在屋里是最明智的選擇。
5 臺風之后即便自來水管里有水,也萬萬不可直接飲用,至少應該加熱至沸騰后再喝。